第二十九章:血泊-《妖女看招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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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为了复仇。”

    陆绮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,像能斩断一切。

    “复仇?”

    “那年冬天,老爷新娶的姨娘将我叫到了后院去,她抚摸着我的脸说‘等你长大,姨娘就老了,可如果一天天看着你这狐媚子长大,姨娘只会老得更快啊’,我预感到什么,哭着求她,说老爷只是将我当女儿养的,姨娘听了咯咯笑个不止,附在我耳边,说‘那真是巧哩,老爷也喜欢让我喊她爹爹’。”

    陆绮微笑着重复封花说过的话。

    她的笑越来越淡,封花的眉越蹙越紧。

    “那日风饕雪虐,被打晕的我在麻袋中醒来,叫天不应叫地不灵,寒冷瞬间浸上来,像数百根钉子同时打进身体,那一刻,我不指望谁来救我,我只希望我不曾醒来,至少这样的死亡能减去许多痛苦。”陆绮笑的凄凉。

    “这,这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封花说不出话,这是她曾经被篡改的过去,她本以为这是陆绮凭空捏造的,没想到……

    “这不是你的过去,而是我的,若非恩人搭救,我早已死在那年冬天。”

    陆绮缓缓说道:“当然,对于幼年的你而言,这已是百年前的往事,你的家族欣欣向荣,每逢大祭之日,还会受王族之邀献上傩舞。我血洗家族的那天,天降大雪,你们正在排演今年的大傩戏,血在狰狞的傩面里化开,在急促的鼓声里溅开,将这祭祀之舞变成了一场活祭。

    你的父亲跪在我面前,磕得头破血流,他细数了几十年的罪孽,也没弄清楚我到底是谁,他当然弄不清楚,那可是一百年前的事啊……

    所以,封花,你明白了吗?在这个世界上,你就是那个最懂我的人。”

    封花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她一直以为的自己的过去,原来属于陆绮。

    她当然懂那份恨意,无数个夜晚,她都会梦见姨娘刺耳的笑,梦见那日的严寒和择万物而噬的涛声,仇恨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,从未熄灭,她想,总有一日,这份罪孽会以血清洗。

    可这一切原来与她无关,她反而是那个家族的大小姐。

    她生来美丽,修长的双腿更是为舞蹈而生,家族对她寄予厚望,认为她会将这古老的傩戏发扬光大。

    这也是陆绮斩断她腿的原因。

    此刻。

    封花真正读懂了陆绮的笑。

    ——她们明明是血海深仇的死敌,可偏偏在这一刻,她们打破一切隔阂,心与心贯通。

    封花厌恶这样的感觉。

    却无法摆脱。

    命运的纺锤不曾停歇,已将她们的骨肉纺织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可是,陆绮为什么要等上足足一百年才来呢?

    她提刀出现时,当年害她的人早已成了冢中枯骨,她究竟是在向谁复仇?

    封花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,可疼痛与疲惫阻断了她的思考,她失魂落魄,只轻声问:

    “这就是宿命么?”

    “宿命?”

    陆绮眼眸的凄色消失不见,她说:“最无趣的修士才喜欢终日谈论宿命,命运并不存在,相信命运的人大都只是想给一生的苦难寻个注解,于是甘愿匍匐在那个不存在之物的脚下。许多大仙人喜欢宿命,喜欢的也不是宿命本身,而是那些充满宿命感的美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心灵相通不过刹那,封花很快捉摸不透眼前的女子,“你也不相信宿命么?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修行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封花分明记得,第一次握刀时,陆绮对她说,修行是为了打破宿命,原来,那只是激励她的言辞么?

    “为了尊严。”

    陆绮昂起头,双眸再度亮起点燃冰河般的火焰:

    “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被不同的欲望俘获着,小时候,我渴望每天都有饱饭;长大些,我希望有一个安宁的修行之地,不被打扰;道法小成,我开始争强好胜,想要击败一切可以击败的人,想要至高无上的权与力。

    但归根结底,我要的都是尊严,我要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,不对任何人奴颜卑恭,不受任何人摆布差遣,天不可拦我,地不可收我,我要走怎样的路,也只能由我自己决定!”

    这些话不知道积压在她心头多久,这是她第一次坦露心迹,她红唇微微颤抖,多年静养的仙姿竟都有些失态:

    “不仅如此,我还要勘破一切真相,拂散一切谜云,这便是闻道!我辈修道之人,无论善恶,都该有闻道之欲,闻道之后,死有何憾?”

    封花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良久。

    “原来你是这样想的。”

    封花凄然一笑,她的恨不会因为陆绮高远的理想而消解,相反,随着她袒露心扉,这份恨反而更有迹可循:

    “这些虚无缥缈的崇高念想,反而给足了你行恶的理由,你以此来问心无愧,实是自欺欺人。”

    “问心无愧?惭愧是稚童的病症,我已经九十多年不曾有过。”

    陆绮平静地说:“终有一日,我会成为真正的仙子,温柔、善良、圣洁,我会领受世人的爱戴与赞美,会成为西景国的荣耀。今日与你们讲这么多,只是寂寞作祟,我已经好久没有真正与人说过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封花心力交瘁,不知该问什么。

    苏真依旧搀扶着她,他能感觉封花的身体正在变冷。

    “余月,我刚刚说了,我很喜欢你,只是可惜……”

    陆绮垂目看着那块斑点如雪的溪石,叹声轻柔:“可惜,你偏偏是个万中无一的太巫身,你让我分不清,你这样的怪胎,究竟是收为弟子更值得,还是锻成兵器更值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我做你弟子吧。”苏真说。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陆绮有些惊讶,以为他要求饶。

    “我是怪胎,你是贱货,我们很合得来啊。”苏真冷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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